春水上涨,泗水河畔突然出现了消失数十年的天子九鼎之一的荆州鼎,地方快马加鞭送入咸阳呈现给皇帝。
王城广场按方位放置八鼎,仍然九鼎缺一。
扶苏以手抚摸着这失而复得的王权神器上繁复的祥纹和浮雕,仿佛看见了当年西周被灭,周天子泪哭苍穹,一头撞死在此鼎上。
传说尸体和鼎都消失了,余下的八鼎也在运回的途中遗失了豫州鼎,抵达咸阳的只有七鼎,九鼎象征着华夏九州,自古就是王权至高无上的标志,秦国逼得西周不得不献出九鼎,却意外失去两鼎,可谓天意。
但为何是荆州鼎呢?扶苏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他说不出来那里不对,但他得知消息时下意识的以为是豫州鼎归来,九鼎俱全才对。
肩上的赤狐一跃进鼎中,扶苏俯身去捞,竟在鼎内看到了鲜血。是周天子的血?被喝水冲刷了这么多年还未洗净呢。
九鼎不全,故而嬴政也没对此投入太多的关注,比起九鼎,他更情愿自己打造出大秦帝王的徽章,而不是去继承前人的权柄。
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铸以金人十二,镇守王城,即将竣工。
高足百尺的金人庞然大物的矗立在咸阳城四周,宛如天神降临,威严神圣,均是站姿,双手撑重剑,面朝十二个方向,护卫咸阳镇守河山。
在未明台,扶苏望着同是传说中的金人怔然不语,手指无意识的卷着赤吻的长尾,他的腿边蹲着沉光,黑豹的神情似乎也变得肃穆起来。
晚霞将落未落,一点斜阳余晖洒落到一人一狐一豹身上,美好如一幅画卷,不像在高墙深宫里该有的情景,倒像是与世隔绝的山野才能见证奇异的自然和谐。
嬴政从章台宫负手而来,停住了脚步,在扶苏十步远的背后轻轻叫了一声:“扶苏,转过来。”
扶苏状若未闻,一道红影从他的肩头蹿了出去,嬴政眼也不眨的如闪电般出手扼住了赤狐的脖子,将之丢了出去。
扶苏被惊动回身,接住跳过来的赤吻,蹙眉道:“父皇,你杀人了。”
他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语气。赤吻对鲜血非常敏感,尤其是人类的血,容易使它激动,失控的暴起伤人。
嬴政坦言:“不是朕的血。”
“父皇为何亲自动手?”
嬴政很少自己动手,哪怕是几年前刺杀他的刺客频频入宫,他也不会让自己身上沾上血迹,扶苏猜他这个父皇有着很严重的心理洁癖,和赤吻一样见血容易暴走。
“一些忘恩负义的迂腐之人,杀了便杀了。”嬴政唇角笑意微冷,看着那只把头埋进扶苏怀里的大尾巴狐狸,很觉得碍眼,“这东西鼻子倒是尖,没头没脑的就冲过来,万一朕不小心掐死了它,可怨不得朕。”
扶苏挑白问:“父皇是处置了儒生了?”
“朕好心好意将儒门扶到高台盘上,还封了他们什么孔人之后当个文通君,特意为他们设了博士职位,供在兰池宫里。这些人不思苦心研究学问,不想着造福民生的办法,一心只想叛国,朕为何不能处置他们?”
扶苏淡淡道:“儒门和方士勾结,暗中复辟,罪有廷尉府决议,父皇何需亲自动手,白白沾上杀孽。”
焚书坑儒还是发生了,但焚烧的不全是儒家学说,更有查验出来的文通君预计传播的种种非议之语,譬如“天要亡秦”,“祖龙死而地崩”等。
秦国统一之后,嬴政推行郡县制,哪怕是王翦蒙武都未封君,皇子们更不封君,只独独封了一个孔子后人,尊为文通君,领天下博士之首。
然孔门儒生对嬴政很不屑的,这种蔑视由来已久,在他们眼里的秦国还是起于西戎的蛮夷之后,只知征战杀伐,不通教化。
嬴政即位想改变世人对秦人的看法,他可以征服天下也可以征服学术,然而文通君并不受他的情,和方士在咸阳暗中勾结了六国余孽,意图谋反。
如此之罪,十恶不赦,坑杀也便宜了他们。
可杀学士和杀别人是不一样的。
嬴政知道众臣不会质疑他的决定,秦人也不会质疑,可他想知道扶苏真正的看法。
“扶苏,你也觉得朕下令坑杀方士和儒生有错么?烧毁他们大逆不道的言论不对?”
扶苏抚了抚要炸毛的赤吻,侧头去看耸立威武的金人,反问嬴政,“父皇收天下兵戈就真的能止住纷乱么?父皇,人心如河渠,上古鲧治水只知堵流,没有功效,大禹疏通河道,反倒成功了。”
“所以你认为朕错了?”嬴政目光沉下来。
扶苏道:“父皇不要人动刀,就把刀剑全部没收了。不想别人质疑就把人杀了,书烧了,那日后父皇要不想听大臣的谏言,要把他们的舌头也割掉,不让他们说话了么?”
“你是认为朕不该铸金人,还是不该坑杀儒生?”
“儒生有罪,无可辩解。”
“那就是金人了。”嬴政走过来,拉着扶苏的肩往自己怀中一带,凑到扶苏的耳边轻声道:“王儿知道文通君诅咒了朕什么吗?他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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