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一起走的前提,是顺路。关雪息拽紧书包背带,瞥了陈迹一眼。陈迹果然不正常,被他冷眼一横,周身气息紧绷,如临大敌。一双眼盯得他更紧,生怕他抬腿走掉不理自己似的。关雪息很纳闷儿:他犯的什么病?“你家住哪儿?”教室门口人来人往,不能总挡着别人,也不能像表演似的杵在这里给人围观,关雪息往外走,陈迹紧跟着他,听了他的问话,答:“星河苑那边。”关雪息惊讶:“星河苑也能乘19路?”差不多算是反方向了。陈迹却提前查过公交路线,熟练地说:“先乘19路,转38路,再转504路。”关雪息:“……”你在这玩环城旅游呢?绕圈是吧?关雪息沉默下来,半晌没有再说一句话。上回李德好说,人缘好过头就不见得是好事了,这个道理关雪息每天上下学的时候深有体会。他从一班门口走到学校大门口,再到公交站,一路上总是有数不清的同学跟他打招呼,好似大明星出街,笑得脸都僵了。今天,关大明星身后带了条“尾巴”。陈迹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虽然干着跟班的事,但气势一丝不减,活像一座移动冰山,紧紧尾随关雪息。旁人见了一脸惊恐,不远处有人议论:“完了!陈迹终于要对关雪息动手了!”“他们去哪儿打架?”“能围观吗?”“要不要告诉老李头?”“担心我雪息哥哥,qaq呜呜!”关雪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陈迹应该也听见了,他皱了下眉,说:“我不会和你打架。”“我知道。”关雪息说,“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找我讲题,又要跟我一起回家,你到底想干什么?”秋雨天风急云低,天Yin得厉害。一阵冷风过,关雪息拽了下风衣前襟,无济于事。即便如此,他也不系扣子,敞怀走路大衣被风吹得翩翩抖擞,美丽冻人。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校草包袱很重。陈迹瞥他一眼:“你不冷吗?”关雪息不悦道:“我在问你话呢,别转移话题。”“……”这个问题显然是陈迹的紧张点,他足足几十秒没吭声,两人一起走出学校的大门,上了人行道,陈迹才说:“看不出来吗?我想和你交朋友。”“?”关雪息脚步一顿,像是听见了自己不理解的外语,“‘交朋友’?”“嗯。”陈迹移开目光,仿佛不敢看他。关雪息:“……”“什么啊,莫名其妙的……”关雪息低声道,“你是指,宋明利和杨逸然那样的……朋友?我明白了。”看来他没猜错,陈迹找他讲题,是示好的举动。今天放学和他一起走,也是在示好,试图跟他建立友好邦交。可关雪息说完,陈迹却摇了摇头:“不是。”“啊?”“不是那种朋友。”“那是哪种?”关雪息有点茫然,陈迹道:“是关系更好的,好朋友,知己,独一无二。”“……”关雪息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小学生吗?”陈迹默然。他没有反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关雪息笑了一声:“我上回听到类似的话是在小学一年级,当时我同桌把一瓶矿泉水倒进他的饭碗里,用牙签刺破手指,跟我歃血为盟,义结金兰。被老师发现后,我俩一起挨了顿骂。”陈迹:“……”
关雪息话里不无嘲讽,也可以说调侃。不能怪他,任谁听了陈迹的话都会觉得很奇怪,幼稚。但陈迹不像是一个幼稚的人,他的神情有些沉重,仿佛只鼓足勇气说出“朋友”两个字,就耗尽了他全部心力。他竟然是认真的。“你还是有点讨厌我吧?”路边人挤车堵,吵吵嚷嚷,幸而有秋风把一切吹远了,陈迹略低着头,额前发丝随风微动,几不可闻地说:“我这种性格不讨人喜欢,我知道。前些天我们……但我从来没想过针对你,可能是我看起来就不像好人吧,也说不出适宜的话……”他的确不会说话,颠三倒四,语无lun次,关雪息没听懂他究竟想表达什么。陈迹自己似乎也不耐烦了,话音倏地止住,抬起头时脸色依旧如平常一般,面无表情,冷冷酷酷。他可能察觉到这样示弱太难看,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关雪息却有点呆,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一些,脸颊被冷风冻出生理性的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陈迹,静待下文。这让陈迹瞬间尴尬起来,接着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气氛简直是形容不来的古怪。关雪息发现他每次和陈迹独处,气氛都会很怪,真是见鬼了。陈迹这只“鬼”不仅语言表达能力不行,好好说话的欲望也不强烈,他竟然真的不说了。关雪息只好亲自打圆场,微微一笑道:“我懂,不就是交朋友吗?很好啊,你的确该交朋友,太孤僻没必要,多和同学一起玩,其实他们人都挺好的,只是有点嘴欠。明天下午体育课,你和我们……”关雪息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打断了。陈迹叫了声他的名字:“关雪息。”“嗯?”关雪息耐心听着。陈迹冷声道:“我不想和他们交朋友,只想和你。”“……”事儿还挺多。关雪息心想,跟他那个小学一年级的同桌脾气一模一样,张口就是“我不准你跟别的小孩玩”“否则咱俩绝交”。当时关雪息给的回答是:“那就绝交喽,我朋友遍地都是,你算老几?”但现在的关雪息已经长大了,不会轻易出口伤人。他只觉得陈迹叫人难理解。“为什么?”关雪息问,“交朋友又不是处对象,跟谁交不都一样么?”陈迹那张比死鸭子还硬的嘴里终于透露出一点心底的话,他突然说:“我一直都很想和你当好朋友,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关雪息。”“第一面?”关雪息敏锐地抓到重点,“初二?省联考?”“……”陈迹默认了。关雪息追问:“你先告诉我,那年你在哪里见到我的?你是参赛选手吗?”“我是。”陈迹犹豫了一下说,“但我没去参加决赛。”“什么意思?”“当时……发生了点意外,我不能继续比赛了。”“什么意外?”话一出口,关雪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概是指“杀人”那件事吧。关雪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刨根问底,看陈迹的表情,似乎也不想继续往下说。陈迹略过这个话题,自嘲道:“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可能记得我,可我始终忘不了你。有时我忍不住想,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什么、高中去了哪所学校。有时又很讨厌你……”陈迹顿住不说了,关雪息一头雾水:“我得罪过你吗?”“没有。”陈迹有一种不论说什么话都面无表情的本事,但他今天敲裂自己的“保护壳”,露了太多深埋的情绪,冷风从缝隙倒灌,吹得他微微颤抖。他把冰凉的手藏进了大衣兜里。关雪息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他瞄了陈迹一眼,心想,过度的自我保护,有时是自卑和胆怯的表现。自卑于人,胆怯于世。陈迹似乎不像他平时表现出的那么狠戾,所谓穷凶极恶的“杀人”暴行,恐怕也另有隐情。但陈迹的面孔依旧冷冰冰,只是神色稍显不自然。他好像很后悔对关雪息说了这么多话——社交恐惧症的典型表现之一,一不小心话说多了,事后就会不断地反思,刚才是不是有哪句话不该说。这种类型的人关雪息见过不少。他的朋友太多、太多了。“朋友”这个东西,对他而言根本不值钱,连钱博那种人都能跟他称兄道弟。思及此,他忽然明白陈迹说的“交朋友”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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