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蜷缩着趴伏在角落里。不知道头上脸上到底是受了什么伤,总之淌了半脸的血。他闭了左眼睁右眼,发现自己模模糊糊的还能看清前方的暖炕,再动动眼皮睁眼闭眼,也没问题,这让他放了心,知道自己至少是没瞎。
和头脸相比,他的左腿更疼,疼得让他简直动不得。动不得就动不得,他软绵绵的趴在地上,心想要是能有人把自己挪到炕上去就好了。炕上暖和,趴着舒服。屋子再怎么热,地面也是冷硬,而且有点不干不净。将一只血淋淋的手向下摸了,他抓住自己左腿的裤管向上拽,想要揉揉自己这条伤腿。这条腿可怜可恨,又知道疼又知道冷又知道累,仿佛旁的用处没有,就专是为了疼冷累而存在的,然而又不能一刀砍了它。
血rou相连的事情,从来没有能够一刀两断了的。比如他这条腿,比如他对大哥的心。
傍晚时分,房门开了。
连毅披着一件缎子面小皮袄,双手叉腰走了进来。一掀帘子进了里间,他发现白摩尼依然蜷缩在角落里。
把小皮袄往炕上一扔,连毅在他面前蹲下了:“哎,死了?”
白摩尼靠墙坐着,这时抬头面对了连毅,他恍恍惚惚的笑了一下:“没死,我命硬着呢。”
连毅盯着他那半脸血,又问:“没死怎么不上炕去?就为了做这个可怜相给我看?”
白摩尼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很弱:“不是,是我实在起不来了……左腿不能动,一动就是疼……”
连毅一直看进了他的眼睛里去:“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教训你?”
白摩尼低下了头:“知道,我对不起你。”
连毅沉着脸说道:“那帮警察从霍家搜出了咱家卫士的尸体,霍静恒还逃了个无影无踪,你小子是干完了就算,我可是成了嫌疑犯!这一身sao惹的,冤不冤枉!”
白摩尼点了点头:“我对不起你。”
连毅伸手一抬他的下巴:“你告诉我,霍静恒跑哪儿去了?”
白摩尼望向了他:“我只是把他送到了天津,到天津我们就分开了,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
急促的喘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大哥不走不行,他在这儿活得太受欺负了。他对我有恩,我不能不帮他。”
连毅冷哼一声:“他对你有恩,那我对你呢?你给我惹了这么大个乱子,咱俩有仇是不是?”
白摩尼苦笑了:“你对我也挺好。如果现在受人欺负的不是我大哥,是你,我也一样会救。”
连毅一拍他凝着干血的脸蛋:“还他妈跟我耍嘴皮子!这也就是你,换了旁人,我早一枪毙了他了!”
白摩尼只是笑,右眼的上下睫毛被干血沾在了一起,他不敢用力的睁,因为眼皮上面也许有伤,一动就是撕着扯着的疼。
连毅看了他这个独眼龙的形象,因为怒气已经消散了,所以也有些心疼。把白摩尼抱到炕上坐了,他让人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碗莲子羹,一边让白摩尼小口的喝着,一边用棉球蘸了酒Jing,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他是从下往上擦的,将要擦到右眼的时候,白摩尼放下了手中的小碗,低声说道:“疼。”
连毅把他搂到了怀里,让他仰靠了自己的臂弯。手指捏着浸透了酒Jing的棉球,他一点一点的润开了黏结着的两排睫毛。白摩尼随即睁开了右眼——一睁之下,又是一疼。
连毅扔了一地的染血棉球,总算擦出了白摩尼的本来面目。说是本来面目,其实也变了形。额头发际被他打破了好几处皮rou,最厉害的是右眼皮——也不知道是怎么打的,居然开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好在伤口短而平整,不必送去医院缝针。这几处皮rou伤一起红肿了,让白摩尼成了个满脸花。捂着左眼又四处看了看,他对连毅说道:“真怕你把我打瞎了。已经是瘸了一条腿,再瞎了一只眼,那成什么怪物了?真没法儿活了。”
连毅让小勤务兵拿来了几瓶刀伤药,一边拧瓶盖,一边问他:“你以为我舍不得揍你?”
白摩尼伸直了左腿:“不是。”
连毅想起了一件事:“你怎么没跟霍静恒一起走?”
白摩尼摇头笑了:“我跟他走什么?”
连毅把他拉扯到了自己面前:“他不是你大哥吗?我不是老不正经的吗?跟着大哥不比跟着我强?”
白摩尼仰起了脸,等着他给自己上药:“行啦,又馋又懒又瘸,还有嗜好,跟着谁都是累赘。趁着你还没腻歪我,我老实和你过日子得了。”
连毅没说话,很认真的往他脸上涂药。白摩尼安静了片刻,忽然又问:“是不是破相了?”
连毅扭头一吹手上的药粉:“瘸都瘸了,不在乎脸上再添几道疤瘌。”
白摩尼很平静的答道:“那也还是漂亮点儿好,我全靠着这张脸讨人爱呢。”
连毅听了,嗤嗤的笑,及至笑够了,他看着白摩尼,笑模笑样的又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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