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吧回程的车上,季则问季宸瑞为什么要买单。
季宸瑞面朝窗外,似惆怅道,“昨天是我生日。”
季宸瑞19岁生日,按理说和他同一天出生的人都即将升上大二,然而小学入学那年,父母错过了申请时间,所以比同龄人迟一年。
季则一怔,“祝你生日快乐,虽然晚了点。明年我会记得。”
“没事儿。”季宸瑞不在意这些,该记得的人总会记得。
“那昨天我”季则后知后觉尴尬道,“我不分青红皂白把你拉走,你的朋友没有生气吧?”
“我都请他们喝酒了,他们还生什么气。”季宸瑞撅嘴。
季则想刚刚一万多的花销,自己19岁时初到国外,可不敢这样花天酒地,也心疼大哥赚钱不易,得Jing打细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不社交不娱乐,只埋头画画,希望对得起大哥的付出。他不知道季宸瑞平时花钱是不是也这样大手大脚,自己没立场置喙,便问事情来龙去脉。
季宸瑞面上有点羞臊,其实昨天这些事儿他不想提,不仅自己丢脸,还害得叔叔遭罪,反过来又要约束自己,简直恶性循环,“叔叔,你别问了。”
“那男的”季则一时半会儿不会形容,双手在头顶做了一个往后梳的动作,“不会再找你麻烦吧?”
“不会吧?”季宸瑞很疑惑,“那个女生和那个男的我都不认识啊”
“你不认识?”季则瞪大眼。
季宸瑞讪笑,“对”
季则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他不理解,却在季宸瑞身上找到他大哥的影子,热情,仗义,细心,他们之间似乎并未隔着千万里和许多年,又好像从没离开过。
季宸瑞连续吃了一整天外卖实在受不了,打算让他们家之前的保姆王阿姨重新上岗,至少来做个菜。给王阿姨发消息前,想起家里多了个人,便征求季则的意见,怕他不喜欢有外人。
季则没有不同意,前提是工资他来付。
季宸瑞无所谓,美滋滋的给王阿姨打电话,报了几个菜名,特别叮嘱说他小叔叔现在也在家里住,不喜欢吃香菜。
季则听见这话,微微吃惊,心道这小孩怎么知道自己不吃香菜,又听季宸瑞和王阿姨聊上了,把人一通夸。季则没想到季宸瑞和保姆关系如此亲厚,自己是不通与人交往的门道的,小时候可以说有些孤僻,在国外独来独往了那么些年,有情绪直接挂在脸上,想做的事情也不会考虑太多,不会刻意寻找所谓“更好的”处理方式。所以和季宸瑞相处的这短短的时间让他很不习惯,但说实话,他心底又是想和季宸瑞亲近些的。
王阿姨在季家做了十多年保姆,主要负责照顾季宸瑞的起居,极个别时候兼任“母亲”参加季宸瑞的家长会。本来趁季宸瑞上大学打算退休养老,在家待了两个月却早就闲不住,只等季宸瑞这个电话,明天打算过来大展身手。
季宸瑞心情颇佳,在房间里溜溜达达,莫名一股兴奋劲儿,又窜到季则身边,看他在忙什么。
季则的笔在纸面上扫动,暂时只能辨认出一个雏形。
“叔叔,在画什么?”
季则显得有些爱答不理,甚至偏过身体寻找光源。
季宸瑞没有被忽视的尴尬,反倒锲而不舍的站在原地。父母没有带他接触过成年人的生活世界,季则是他唯一的突破口,他不见外,继续盯着看。
“你你别站我旁边。”半晌,季则忍不住出声。
“哦”季宸瑞没显出失落,一下子蹦到沙发上,打开switch开始玩。
电视反光照在落地窗上,三维动画晃的人头晕,让黢黑的窗外不再深邃,繁华的都市夜景也不那么醒目,横跨大江的桥上灯火迷蒙,车灯汇成银河流水
季则烦躁的啧了一声,好不容易调试的美景被不适宜的因素打扰,本应独处的安静环境被打破,被闯入,被共享了。
他抿着唇,注视这幅未完的画像,却怎么都无法集中注意力。电视画面一直在余光中闪动,鼓动他的心绪更加烦躁。他必须认真对待每一幅作品,何况是打算送给季宸瑞的。
创作要继续,但不是现在。
季则干脆摔笔,起身回卧室睡觉了。留下季宸瑞艰难的从游戏中移开目光,嘟囔道,“脾气”
次日,季则九点便强迫自己起床,打算整理一下作品集,明天去新公司面试。
博格视觉是他学长邱飞英创办的设计工作室,他也是在邱飞英的盛情邀请之下加入的,但总归要有出色的作品在手心底才踏实。昨天在做的设计图,正是他经过调查后符合新公司调性的,也是他的诚意。
这会儿季宸瑞还没起,昨晚似乎玩游戏到很晚,季则迷迷糊糊之间还能听到他压抑着的兴奋的呼喊。
刚做了一杯黑咖啡,慢悠悠打开笔记本电脑,摆好数位板准备开工,大门处传来响动。
季则惊讶回头,见一位中年妇女提着两大袋食材进了家门,甫一照面,两人在怔愣后明白了对方是谁。
“季先生。”王阿姨亲切的笑笑,“我来早了,不会打扰你吧。”
“啊”季则不知道该不该客套两句,在椅子上半起不起的僵住,“你是王阿姨?”
“对对,是我。我想着宸瑞和你们都刚回来,想做个那什么早午餐。”王阿姨熟练的找到拖鞋换上,“你忙吧,不用管我。”
季则点点头,转身开始工作。虽然感觉王阿姨已经尽量放低声音,但开放式厨房仍然时不时传来开火,开油烟机,切菜,洗碗的声音。
季则此刻毫无设计的灵感,无奈叹气,从速写本中抽出昨天画了一半的素描肖像画,那是他临时起意决定创作的。画面中季宸瑞侧身斜倚吧台,右手上搭着屏幕亮起的手机,漫不经心往前一递,眼神却看向斜前方,眉宇间流露少年人的几分傲气。季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季宸瑞,眼睛鼻梁唇角,都像极了年轻时的大哥,棱角分明的面孔下藏着春天的阳光,随时准备温暖他人。
“哇叔叔,你画的这是我吗?”季宸瑞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吓了季则一大跳。
季则惊魂未定的转头看他,甚至忘记用手遮一遮这“惊喜”。
以季则贫瘠的交际经验,送生日礼物的水平仍然停留在年轻时期,以“亲手制作”为唯一标准。不过这两天见识到现在小孩的消费水平,他把这个想法暂且按下不表,觉得季宸瑞可能不会喜欢简陋的礼物。
所以目前,这幅肖像画并不能称得上是“礼物”,只能说是预备役。
“你先别站在这儿。”季则被人盯着不自在。
“好。”虽然被驱赶,可季宸瑞还挺高兴的。
季则轻轻啧一声,嘴角有些翘。
过一会儿,季宸瑞和季则以及王阿姨三人坐下来吃饭,季宸瑞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对王阿姨大夸特夸季则给他画的画像,好像见着什么享誉世界的名画,而他是其中闻名遐迩的模特,这种直白的炽热的夸赞,让季则满脸通红。
季则并不是没有被夸过,在画展上,在公司里,面对甲方或者顾客,形形色色的人都对他的作品称赞有加,但那是一种戴着面具的,隔着距离的,怀着目的的夸奖,让季则疲于应付,他似乎从未得到如此赤诚的表达,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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