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炳荣一时惊诧生生往后退了半步,然而尚未站稳,又被蒋常探手进来一把攥紧了袖摆。这声音仿可催命,他已半字不愿多闻,可那话语仍死命似的往耳里钻。
“皇上要的不是谁人清白呐何大人……您想想,皇上狠心如斯,岂不是忌惮您二人已久?但您与元将之间,手掌千军万马之人是他,非你!”蒋常亦是瞠目之姿,嘴唇颤抖不休,似用尽浑身力气把记在脑子里的话都给道了出去,“没了元将,您还可做一世忠臣……何大人您……”
何炳荣背脊发凉,挣脱衣摆退后,那声音戛然而止。
牢里耳目众多,蒋常终究不敢大着嗓子说话,瞪直了两眼望着他,只望他能颔一颔首,莫令太子之意付诸东流。
不过转瞬之际,蒋常忽又眼皮一抖,望见了何炳荣身后之人,吓得垂了脑袋。
那身后,正是何瑾弈面带痛色,已将他方才所说一字不漏地听去。
“此乃太子之意?”
蒋常口呐不答,偏偏这一席话最不敢令何瑾弈听见。
何瑾弈苦笑,为忠不可不jian,尽善不可不恶,他何家,难道终是要走上这一步。
没了元将,还可做一世忠臣……他望了望父亲,回头半寸,能瞧见家中身怀六甲的亲嫂。
那腹中人命他如何不想保,一室老小,他如何不想救,可元家上下,便不是命么?
难道天子之畔,就该是这以命换命的规矩!
“害了元将,已是不忠。”
届时塞外狼烟起,太子即便江山可握,又能握得住多久?
他虽欲救何家,可万不该是这般救法,何瑾弈行近几步,隔着牢门应两字:“不可。”
蒋常霎时咬紧牙关,一掌裹着冰冷栅栏,惊得门上铁索声起,急急低唤一声“何小爷”,声音里的迫切,仿佛是恨他迂腐不化,那之后口中所言顿无遮拦,这满心赤忠的近身宫人早将两人秘事看在眼里,骤然相问:“您可要太子爷怎的活?”
何瑾弈周身一颤,红了眼睛。
曾愿青云直上不输意气,愿指点江山赏宏图万里。
与君相伴时,眸中可有瀚海巍山,亦可有朗月风清,那般情深一处,谁没了谁又能好好活?
原想终有一日能全身而退,万事不求,唯求与他寻常人家一碗茶,却始终料不得相约十载,已至相欠一生。
如父亲所言,何家当以元家为先,纵他不愿将何家弃后,可至眼下看来,确着实没了旁的法子……
是他要食言在前了,元家,不可因何家苟且偷生而背负万千骂名,蒙冤不白。
“你去罢。”何瑾弈转身不看他,踩得足下枯草惊出几许窸窣之声。
蒋常怎肯罢休,又将眼挪回何炳荣面上,巴巴儿看着。
何炳荣良久一声叹,重近栅旁,问:“你可识字?”
“识得一些。”
何炳荣隔栏捉了他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慢些写上几遍。
那一遍又一遍之间,简洁四字被蒋常猜得明白,渐渐地目里酸涩,连手指也颤抖起来。
何炳荣知他懂了,收手回身,不再多言。
浓云挡了胧月,漆黑一片,暗得人瞧不清足下道路。
蒋常携小太监默声回旭安殿去,掌心仍似有被灼烧之痛,那里头紧攥着何炳荣最后一丝心念——保何瑾弈。
西塞官道之上,一骑战马铁蹄翻飞,马上将军战袍未解,扬鞭怒骋,踏起尘烟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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