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父亲曲鉴卿相比,曲默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世家公子,其实不过是曲家人半道上找人强行调教出来的,装模作样罢了。
皮囊纵再Jing致漂亮,本质上依旧还是个在泥地里打滚的粗人,那些个附庸风雅的事,与曲默是万万不相干的。
曲鉴卿此人才是正儿八经的望族骄子、名门贵族,从小到大,从里到外,真真正正将“礼”与“仪”二字灌在了皮相上,融进了骨子里的。
但曲鉴卿从未在礼教方面苛责过曲默什么。即使他小时候一碗米饭吃得如同狗刨一般,即使他故意将满是油污的手抹在曲鉴卿身上,曲鉴卿也未曾大声斥责过他只言片语,只是将他从高凳上抱下来,叫下人将桌面收拾干净了,自己下去换身衣裳,再将他抱回到凳子上去,拿来shi手巾细细给他擦拭嘴角和手指。
即便曲鉴卿真的开口了,也仅仅是温声细语责备几句。
许是曲鉴卿初为人父的生涩,又许是他三岁看到老的毒辣眼光,或是曲鉴卿深知曲默此人烂泥扶不上墙,故而一直对他颇为纵容。
但这些事情总要有人来承担,曲鉴卿不责备曲默,所以那些教导礼仪的先生便遭了秧,一年间被曲鉴卿换走了近十个。
不过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在条件如此严苛的情况下,来曲府应聘的倒也络绎不绝。直到曲默长大一些去了国子监,交由宫里人教习之后,这现象才稍有好转。
曲鉴卿细嚼慢咽,就着眼前那碟素菜吃了一碗饭便停箸了,却未曾离席。
曲默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现下被曲鉴卿盯着一瞧,便觉得自己吃相着实难看,恐污了这人的眼,由是也注意起了仪态。
一旁布菜的侍女名唤晴乐,见曲默一碗饭见底,想动手给他盛汤时,便听得曲鉴卿道:“把汤端下去热了再盛上来。”
曲默道:“用不着,我方才已经喝了一盅了,再说这大热天的……”
晴乐迟疑不定,便去望曲鉴卿:“大人……?”
“去热。”
“是。”
曲默抬头朝晴乐咧了咧嘴角,笑里多少有些尴尬,大致意思是说:真是对不住了,我说话没有我爹好使。
许是跟在曲鉴卿身边久了,连侍女都变得举止端方起来了,她只安抚地朝曲默一笑,便下去了。
曲默喝了那碗侍女晴乐端上来的笋尖小排汤,见曲鉴卿去了里屋,曲默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
他一半是贪恋与曲鉴卿二人间少有的温情,舍不得走;另一半,则是他今日在隆丰楼这档子事还要同曲鉴卿请罪。
曲鉴卿平躺在一张半身软塌上,一旁小厮弯腰给他捏着鬓角。
曲默轻步走上去,朝那小厮打了个退下的手势,自己则挪过一张小凳儿,悄没声坐在了榻首,想要接那小厮的活儿。
纵使饭后已然盥了手,他抬臂间,仍觉得自己那双手实在不干净,于是又在身上抹了两下,才轻轻将指尖抚上那人鬓角。
曲默陪她姐姐曲献在药庐养病时,为了给曲献治腿,特地跟岐老学过推拿之术,虽然这会儿给曲鉴卿捏头,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了,但他仍用了十二分的功力,手劲或轻柔或沉重,在心中多有考量。
捏鬓角这活儿如若不是下人来做,那双方一定是极为亲昵才行。
曲默此时又坐得离曲鉴卿实在很近,他一低头便能看着曲鉴卿那双眉眼,端丽Jing致,仿佛是丹青国手拿水墨细细描画过一般——长眉黛色,眼皮微薄,此际有灯光映在他脸上,曲默仿佛能看见那白皙的肌肤里流动的鲜红血ye。这人的眼睫长而浓密,在眼窝处打下一片青色,越发衬得面庞如玉,恍如九天之上俊美庄严的神邸投在人间的虚影,一碰便碎了。
果真灯下看人人更美,更遑论曲鉴卿本就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你国子监的书还读不读了?”
曲默盯着曲鉴卿看得入迷,他突然这般发问,吓了曲默一跳。
“本来我也对那些文绉绉的书卷提不起兴子,大族长非得举荐我去当劳什子的太子伴读,我估计太傅那老头也是老眼昏花,怎地偏生就挑中了我……先前去药庐正好躲了两年,今儿在宫里头遇见太子,两年不见生疏不少,他也没有叫我继续的意思,不如就……算了罢?”曲默试探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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