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鉴卿垂眼,将衣袖一寸寸从曲默手中抽走,冷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曲默眼中泪水滑落,他看着曲鉴卿的背影,扬声喊道:“是没有办法?还是为了曲氏一族的荣光,不愿想办法?”
见得曲鉴卿脚步一顿,曲默连忙拿衣袖拭了泪,又道:“果然……我阿姐她虽不是你亲生女儿,可你即便念在她姓曲、又叫你了七年父亲的份上,也不该让她嫁到万里之外的亓蓝……”
曲鉴卿只是缄默。他背对着曲默,单手抓着楼梯口的扶手,修剪圆滑的指尖刺破漆层,木屑扎进他甲缝中,血色丝丝洇透了玉白的甲片。
曲默见得曲鉴卿不曾应声,继而冷笑一声,哆哆诘问:“怎么,父亲心中所想被我说中了?父亲早年丧妻,又因我和阿姐的缘故,鳏居多年一直不曾续弦……我姐弟二人不是一直是你的累赘么,还不趁着这大好的机会送走一个?为私,了却了父亲多年积怨;为公,算是为曲家又添一抹荣光。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怎可拱手让与旁人?竟真如那邹岳所言,在父亲眼中我与姐姐是竟是曲家的两条狗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这话也实在不堪入耳,曲鉴卿低声呵斥:“放肆!谁教你这样跟我讲话的!”
话落,曲鉴卿转身,他双手垂在身侧,而指间鲜血凝成的珠子,顺着他的脚步,哒哒滴落在地。然而这声响过于细微,被脚步声掩住了。
曲鉴卿面不改色,道:“与其想这些没有着落的事情,不如想想你自己。”
曲默道:“我又怎的?父亲有何不满不妨直说!”
曲鉴卿道:“邹翰书死了,邹岳御状告到皇帝那里,矛头直指你与安广侯世子。”
曲默竟笑了一声,声音里几多幽怨:“也是,我从来不如您的意、入不了您的眼……父亲认为是我杀的?证据呢?”
“案件交由刑部主审,大理寺监审,如若最后判下来凶手是你,那人便是你杀的,证据真伪没有意义。”
“多谢父亲提点,可人为刀俎我为鱼rou,既然伪证也算数的,那此事便只能听天由命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若几日后京兆尹带人来押我,那我恐怕福浅祚薄,不能尽孝了。好赖我阿姐也叫了您七年的父亲,还望您怜悯她,今日早朝时让陛下通融一二。默儿便在此谢过了。”他脸上泪痕已干,此一番言毕,俯身扣了三个响头。
曲鉴卿垂眸,敛了眼中愠色,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他薄唇轻启:“起来。”
“父亲若是不答应,默儿便在此长跪不起。”
曲鉴卿闻言,拂袖而去:“滚到外面去跪。”
“是。”
曲鉴卿竟转身便去上朝了。
一日过去,张太后气也消了大半,念着大燕还得将曲献好模好样地给送到亓蓝去,也没有多罚,只派人宣了候沁绾进宫来将她带回去反省。
曲鉴卿午时之后才回府,瞧见曲默仍跪在院子里,只当看不见,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曲江也不知这父子二人又因何闹了起来,他不敢在曲鉴卿面前吭声,曲默又不理他,这会儿便战战兢兢地进房,小心问道:“大人午膳在哪用?”
曲鉴卿充耳不闻,手里挥着狼毫在宣纸上练字,半晌方问了一句:“他从早上一直跪着?”
江总管连忙说好话:“可不是呢!小公子从昨儿晌午就一直滴米未沾,也没合过眼,又从早上跪倒现在,看着怪叫人心疼的……”
谁料曲鉴卿反问道:“你也想去跪着陪他?”
江总管连连摆手:“大人饶命,老奴这一把老骨头了,跪在这大太阳底下,不消一会儿便得散了架了!”他抹了把冷汗,也不敢再替曲默求情,只讨好地问道:“大人……午膳做好了,您看……”
曲鉴卿将笔撂在玉石笔洗里,溅出的水花将宣纸都打shi了:“不吃。”
曲江想着这父子二人若是这般怄气,一个两个饭都不吃,怕是要双双饿坏了身子。他也不知道曲默使得什么法子,回回都能将曲鉴卿这么个人气成这样。他只得站在一旁静候着,等曲鉴卿什么时候气消了,再去传膳。
外面曲默还跪在庭中,晚夏余热犹在,烈日当空,他额上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直流,背后也早已被汗水浸shi,然而他脊背却挺得笔直,凝神盯着膝下的青砖,像一尊石像似的,眼睫眨也不眨。他一向惧暑的,昨日又一夜未眠,许是少年人身子骨强健,竟也让他生生撑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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