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彦昭很快睡着了。
忽儿又被婆子刷刷扫洒院子吵醒,帐幔上绣的红鱼正摆尾,原来是半开的窗牖透进风来,天光泛起虾背青,梧桐朝天伸展的苍茫枝桠,停住了几只家雀在啁啾,清冷的叫声,听得出深秋黎明的萧瑟。
他艰难地坐起半身,看见香几上搁着盏普洱,凉透了,色泽浸成浑浊的酱红,像一块沉淀百年的琥珀。
丫头小婵走近踌躇地问:“老爷可是醒了?”
半晌后听得窸窣响动,“嗯!”是老爷晨起略显沙哑的声音。
她这才敢伸手挂帐子。
“大nainai在同谁说话?”许彦昭听见冯氏开了房门在和谁打招呼,故意压低嗓门,似钻入床下的蟋蟀在低鸣。
“大哥!”不待小婵回话,他已看到彦卿闪身进来,穿一件石青缂丝雁衔芦纹锦褂,显得十分儒雅,背着手,嘴角噙笑,Jing气神足的样子。
“昨晚闹腾的晚,你倒起得也早!”许彦昭皱起眉,笑着调侃他,尾随后面的冯氏顿住小脚,脸庞发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拿起梳妆台上一柄象牙梳子,终是避去了走廊。
“要陪她去给母亲敬茶。”许彦卿在床边寻张椅子坐下。
“不过是个小妾而已,用不着劳你大驾。”
许彦卿笑了笑:“我愿意!”
许彦昭一时语塞,恰小婵来拎如意桶,便把话打住,待她走了,方岔开话道:“三弟逼戏子跳楼的事我已耳闻,他就是纨绔性子难改,天生的放荡不羁,实非有心而为。”
瞧二弟颌首不言,他又笑叹:“说起咱们弟兄几个,品德秉性最像父亲的,唯他是尔。”
“或结交狐狗、或欺弄里巷,或唬吓良善,或嬉亵戏子。”许彦卿神情很淡:“绣花枕头一包草,马屎两面光里面一包糠!”
许彦昭不甚赞同地摇头:“斯人已逝,且是长辈,倒不好如此褒贬。”
“吾指在说三弟!”一缕阳光明晃晃斜射在许彦卿的脸上,他抬起手遮挡,懒洋洋地:“这是老太爷的原话,非吾杜撰!”
彼此相视一笑,还待要说,却见冯氏进来,看向彦卿催促道:“魏妈提着食盒往你房里走,赶紧吃完早饭好去给娘敬茶,天色显见不早,免得晚了她不待见。”
许彦卿这才站起身走出房,冯氏阖紧门放下帘子,翻开紫檀木箱柜,取出套簇新的衣裳,由小婵帮着换上,再坐到妆台前,秦妈过来替她梳头。
“刨花油抹匀些!这里,还有这里,都要抹平!”冯氏看着镜子交待,她每趟去见老太太或妯娌小姐,头顶和发髻总是乌光发亮纹丝不乱,若有点儿刺毛就会不自在,生恐旁人误会她仪容不端,是缠着爷们缘故。
秦妈两手心油亮亮地退下,冯氏这才站起朝许彦昭说,今二姨nainai要给老太太和她们敬茶,想必一时半刻难抽身,早饭厨房稍后送来,小婵她们会在跟前伺候,药汤顿在白皮炉子上煎着,用完饭记得服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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