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给林婵雇了一抬轿子,他则随侧而行。
天际白月一弯,曙色尚朦胧,大华寺前有两三和尚在扫洒,离城门愈近愈热闹,都是赶早离京的百姓。
如今世道混乱,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林婵撩起帘缝朝外看,靠城墙边卖汤饭的摊子已经摆上,伙计照常卖力的吆喝:烫面饺儿、甜酸豆汁儿、满糖的豆面驴打滚,还有素包子、热粘糕、稠米粥,大姐你要往姑苏去?何不先尝尝我这里的汤团年糕、馄饨豆花,不正宗不收你银钱哩!她想起带着嫁妆入京那日,身边跟着小眉和刘妈,满怀对前程渺茫莫测之感。如今虽是落魄出逃,手不由抚触肚腹,心却十分地安定。
曹寅命轿夫停驻,自己往城门边的公署大步而去。
林婵等了会儿,忽听马蹄萧萧,随声而望,人群sao动着往两边避让,原来是十几锦衣卫骑乘而至。片刻功夫,巡城御史和数位守城吏现身相迎,接过他们手里类如抓捕令的告示张贴墙上,锦衣卫团团围于城门前,守城吏喝命众人排起长队。曹寅回来,朝轿夫耳语两句,立刻调转方向,沿街道上了康福桥。
林婵招他到窗边问:“怎麽不出城了?”
曹寅低道:“锦衣卫在城门处严查进出,只为捉拿你。这城是出不去了。”
林婵荡下帘子没再多问,待再次停轿后,她从内走出,环顾四围,是个十字闹市。北向一条长街,坐落各种医药铺子,幡旗风吹猎猎。西向是甜水巷,里面ji馆甚多,东向金积街,遍布银楼金店。
曹寅等着轿夫不见踪影,才问道:“饿了麽?”林婵点点头,她孕足四月,一点不经饿。
路边搭着长棚,旺柴大锅正煮着羊rou,白汤热滚滚的翻腾,早晨空气冷冽,烟气儿四处乱散,窜到人的鼻息处,只觉喷香又暖和。
摊子前围坐满了人,在等羊汤煮熟,他们大多是从娼ji窝里滚了一夜的买春客,一大早出来,最适宜来碗羊汤补力气。
曹寅拣了一个背风的去处,伙计来问吃点甚麽,他要了白切羊rou,两碗羊肚汤,一碗面条子,还想点盘羊rou饺子,林婵嫌油腻,就算罢,恰有个妇人挎着篮子在卖自己摊的烫面薄饼,又买了几张饼。
有个吃客等得无聊,追着伙计取笑:“你们这儿羊汤昨晚我就吃过,又贵,味儿膻腥,不中吃。”伙计是个较真的:“哪里眼见的贵?这早新杀的百斤活羊,宰后斤两去半,煮熟又去半斤,这些折耗都没算哩!”他指指羊头:“选得是五十斤大尾山羊,rou嫩且香,汤里丢了胡桃老姜羊角葱,还倒了普洱浓茶一碗,膻腥一并去除干净。你还觉得有异味,怕是嗅多了娼ji的胳肢窝。”众人听得嗤嗤哄笑起来。那吃客也不臊,大笑道:“你有眼不识泰山,金宝的胳肢窝可不是谁都能嗅的。”顿时有人艳羡:“哟喛,昨晚金宝接的客原来是你呀!何德何能!”
羊rou汤煮熟了,曹寅要的吃食很快端上来,林婵不再倾听他们胡说,也听不太清了,伙计在案板子上把rou和骨头剁得噔噔作响。
吃完了早饭,天边泛起鱼肚白,林婵随曹寅进了甜水巷,因不是晚间,巷中没甚麽人走动,再往深里走,曹寅于处门前顿住,匾上书“宝来院”三个大字。
曹寅砰砰叫门半日才开,gui公陪笑:官爷大清早怎就来了?
他不答只厉声问:“虔婆正搂着哪个gui儿子睡觉呢?也不晓来迎我。”说着一个翻身上廊,那gui公不及高声提醒,眼睁睁看他一脚踹开一扇门。
虔婆恰在灯下称银子,唬得魂飞魄散,再看清是他,一面用帕子把银钱盖住,一面高喊丫头斟茶倒水。忽见曹寅身后还跟着个十八九岁的小妇人,她在烟花寨里摸爬滚打数年,眼光自是毒辣,上下一打量便晓是甚麽货色。她心底一盘算,朝曹寅笑问:“你从谁家拐来的媳妇儿,我可不敢招惹,还是带她去旁处安置罢!”
林婵看这虔婆徐娘半老,也有几分姿色,和曹寅说话不见胆怯,反倒颇相熟的样子。
曹寅嗤笑一声:“谁说是我拐来的媳妇,她就是我的媳妇!”
第壹捌捌章躲避
那虔婆拍胸大叹:“我猜曹爷怎一直不来看金宝,还以为她怎生怠慢了你,原来是在别处另娶了妻。”再把林婵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拉过曹寅到一边儿,压低声说:“我见这小娘子虽标致,但金宝也不丑,且她对你专情又多情,你纵要辜负她,也默默的,大家都有脸面,怎还明目张胆把自己妻往ji院领的理?!”
曹寅淡道:“你是不知,鹰天盟的刺客在追杀我,我若把她留在家中、就是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虔婆吃惊的再望向林婵肚腹,果然鼓出一弯弧度,不由啧啧称赞:“你倒是手脚麻利,转眼便当爹。”又开始推脱:鹰天盟杀人不眨眼,岂是我能惹得起,还是带她往别处去罢!曹寅没了耐性,冷笑一声:“你这个老油嘴儿,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我不知你底细?再推三阻四,明儿把你一窝端!”从袖笼里掏出个鼓囊囊的钱袋儿扔给她。
虔婆接住掂了掂,立刻喜上眉梢,笑道:“早些这样不就好了?”想想说:“不过杀千刀的刺客真来寻仇,她是死是活我可管不了。”
曹寅道:“毋庸你Cao心,我自有安排。”
虔婆这才走到林婵面前,先唱个喏:“曹爷与我有恩情,如今他既然央我收留娘子,岂有不从之理。只是曹娘子在此地,凡事需听我安排,毕竟烟花之地鱼龙混杂,嫖客众多,无事也得生出三分事。更况曹娘子忒貌美。”林婵微笑道:“有劳你收留!我也非拿乔作势之人,只求个容身之地,每日待在房里静养,不打搅旁人,旁人也勿要来打搅我。待得外面局势平定,到时再重厚你!”虔婆听得心花怒放,彼此又客套几句,她便领着她们出了房,沿着前廊往后院走,忽听嘎吱一声门响,一个年轻ji儿闷头从里走出,恰和曹寅撞个满怀,她抬起头看他,抿嘴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曹爷来得早,还是昨晚宿在哪个婊子处了?”虔婆开了口:“金宝休的胡说,曹爷一早来叫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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