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一道的疤,都曾真真切切地痛在姬玉泫身上,乐小义恨不能以身相代。
她不敢问姬玉泫这些年里都发生了什么,她怕那些过往再提起,会化作实质的刀锋,再一次割开姬玉泫已经结痂的伤口。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在触碰伤口的前一刹,生生止住了冒犯的动作,指尖悬在伤口前,须臾后又收了回来。
“还疼吗?”乐小义小声询问,声音低哑,不复平日清润。
才问完,她便兀自苦笑,自问自答:“怎会不疼呢?”
姬玉泫回头看她,微微一笑:“还真就不疼了。”
乐小义拿眼睛瞪她,满眼写着“你骗人”。
姬玉泫知她不信,只笑笑,不辩解。
乐小义叫姬玉泫在床上伏好,将薄被抖散了,盖至姬玉泫腰间,这才拿起桌上的金疮药,揭开瓶盖,将药粉细细洒在那道新生的伤口上。
姬玉泫身材极好,因常年习武,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rou,肌肤紧致,风姿绰约,两道肩线如曲水顺流而下,背部线条亦柔润优美,实乃天生尤物。
所谓红颜祸水,倾世之姿,大抵就是如此。乐小义心道。
此时,姬玉泫正半闭着眼,侧首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睛虚开一条缝,幽深的眼瞳似带了三分醉意,斜乜着乐小义烛光下温暖柔和的脸孔。
“小义。”时隔多日,姬玉泫又一次叫了乐小义的名字,不是轻佻带笑的调侃,柔婉的字句间,藏着几分莫名心绪,转瞬即逝。
乐小义指尖一抖,药粉扑地从瓶口散落,比正常的剂量多了两三成。
她将药瓶挪开一些,看向姬玉泫。
姬玉泫柔柔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今日姬玉泫格外温柔,笑容里没有软刺,眼神也不疏离,带着两分试探与不易觉察的期待,小声问她:“那些伤疤,丑不丑?”
乐小义鼻间蓦地一酸,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眨去眼底酸涩,诚挚地回答:“不丑,一点也不。”
她的眼睛里藏了太多情绪,好像下一瞬就要从眼眶中流淌出来。
姬玉泫唇角抿起一抹笑,许是夜深人静,气氛到了,她心底忽然生出想被人理解的渴望,想多说几句,主动向乐小义袒露真心,也奢望乐小义真能是她的良人。
“我杀过许多人。”姬玉泫笑着说,就像说吃过几顿饭喝了几碗茶那么轻松写意,“在我身上留下伤痕的人,都死了。”
“他们该死。”乐小义突然变得狠绝无情。
姬玉泫的嘴角又往上扬了些许,看着乐小义的双眼像盛了一蓬秋水,盈盈然,顾盼生辉:“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无关之人,不止以前杀过,以后也会有人死在我手里。”
“如果我觉得必要,也许我会杀死何云露,杀死左诗萱,甚至引发战事,屠戮剑神宗,你的朋友,你的师长,甚至你自己,都要为我的野心开路,你还觉得是他们该死吗?”
乐小义沉默了。
姬玉泫没有勉强她回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可眼底的落寞却猝不及防地倾泻下来,像瀑布似的,汹涌澎湃。
她毫不怀疑乐小义对她的忠诚,也曾一度以此麻痹自己,让自己摈弃可能影响理性的感情。
可乐小义对她而言像一种毒,深入血脉,纠缠筋骨,自那日樾清居后的树林中初初重逢,她的一言一行便开始失控。
江州一行,她原可以以更轻松的方式达成目的,却偏偏选了最凶险的一种。她为了乐小义的忠义两全,差点搭上乐小义的性命,这一点令她耿耿于怀。
如果一切重头,她宁肯乐小义恨她,也不会再留手。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
她不能让自己越陷越深,她要让乐小义明白,这就是真实的她,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不会总做利他之事,如果乐小义因为恩义对她诸事顺从,始终将自己看低一头,做一只没有爪牙的兔子,那么,她们之间,也就止步于此。
因为,她不需要乐小义的报恩,亦不需要乐小义做她盲目的信徒,她尚存的理智不会让她为了这样的乐小义付诸一切。
她会替乐小义想好退路,打点好乐小义的前途,但乐小义不再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也不会再为乐小义回头。
乐小义许久没有说话,平日晶亮有神的双眼此时黯淡下来,盯着脚尖发呆。
姬玉泫笑够了,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随即姿态从容地穿好里衣,系好系带,平躺下准备入眠。
乐小义不记得自己何时退开床侧的,她放下了姬玉泫床边的帷幔,退到屏风外,彻夜思考姬玉泫问她的那一句话,设想一切如此,她应给出怎样的答案。
如果姬玉泫要杀掉她身边所有人,她该背弃良知,任由姬玉泫所为吗?
毫无保留的顺从,当真便对吗?
乐小义心头莫名惶恐,倏尔双肩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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