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时候半夜惊醒,会觉得难过,忽然很想念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父亲。
后来他偷偷摸摸地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医生告诉他或许就是他自己本身在逃避着这件事,才会没有办法和穆初好好地在梦里见一面说句话。
江白其实也知道或许就是自己的问题,他怕的事情太多了,对秦昂是,对穆初更是。怕穆初责怪他,说他不是自己心里的阿恒。他怕心里委屈不能说,更怕在穆初面前无地自容。
直到有一次,他梦到江老师,他站在自己面前,还是对他笑得一脸和蔼。梦里的他和江老师哭诉,他想穆初了,可他不敢去见他,穆初也不来找自己。
江老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或许他在等你做成一件事情。
那时他不懂,穆初想要等他做成什么事情呢?
可他现在懂了。
昏迷不醒的时间里,他反复做了好几个关于穆初的梦。他虚无的灵魂飘荡在半空中,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脚底下的一幕幕。
院里的木棉花开了又落,火花的花瓣给院子铺了一层地毯,穆初抱这小阿恒在树底下玩。三十好几的人,却像个小孩拿着木棉花别在了阿恒的衣服上。他高高地抱起阿恒,阳光下小孩的毛发稀疏,闪着金光,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孩子。
穆初在阿恒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如日之升,如月之恒,以后你就叫做穆之恒好不好。你就是爸爸心目中的光,只要你好好的,爸爸无论身处何处,就能抓住你这道光。”
小孩脱胎换骨地成长,从襁褓中到蹒跚学路,小小的身影子啊石板路上跌跌撞撞,rou乎乎的小手张开,奔向了尽头的穆初。
穆初还年轻,眉眼和长大后的江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底藏着走过的风霜,但在孩子面前除了笑意就是爱意。他欢喜地将阿恒拥入自己的怀中,笑得眼角都是皱纹。
阿恒好奇地摸着他警服上的肩章,作势就要去咬肩章,被穆初哭笑不得地一把抱起,“阿恒这不能咬的啊,这是肩章,你喜欢吗?”
阿恒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那阿恒好好地长大,以后也穿着这样有肩章的衣服好吗?”
阿恒唰地眼睛发亮,吧唧一口亲在了穆初的脸上,哇哇地说了不停。
纵然穆初并听不懂他的话,却还是自顾自地应着,笑着。
木棉开了又落,直到光秃的树杈伸向天空的时候,穆初和刚刚会说话的阿恒道别。
穆初蹲着身子,目光眷恋而不舍,“阿恒,爸爸去做一件大事,等爸爸做完事情了再来找你好不好?”
阿恒不知道什么叫分别,也不知道穆初一走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只是本能地不舍得离开穆初身边,小手紧紧地搂着穆初的脖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仲夏的热风高高地卷起了小孩的哭声,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刃,同时扎进了穆初和漂浮在半空中的江白心里。
江白满目哀戚地看着穆初,无声地乞求着不要去,别去。
可穆初听不见,也望不见他,只是红着眼圈擦去阿恒的泪水,强行地扯开阿恒的双手,决绝地转身离去。
泪水从江白的眼眶倏然砸下,他看着哭得更伤心的阿恒,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你知不知道前面只是一条死路而已。”
空旷的天地里,只有阿恒的哭声仍然在飘荡,没有人回答江白,也无人能听见江白的声音。
“我知道。”
身后一个晴朗的声音忽然响起,江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转身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穆初。
穆初穿着修身端正的警服,肩上的勋章熠熠生辉。他眉目舒朗,漆黑的眸子里写尽了温柔和暖意,如果不是做警察,那应该会是个非常儒雅的人。
这是江白第一次彻彻底底地看清穆初的样子,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临摹过穆初的眼睛,鼻梁和嘴唇,似乎正在拼尽全力地想要把他的样子刻在自己的心里。
眼前的穆初对他笑着,“我知道啊阿恒,我知道那很危险。”
委屈忽然在那么一瞬间涌上心头,江白眉眼一撇,问他,“那你又为什么要去呢?”
“因为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穆初伸出手轻轻地抚在江白的侧脸上,可那是没有感觉的,温度、触感都没有。
“阿恒啊,”穆初喊他,神情温柔,就像当年他抱着笑阿恒一样,“你做得很好,什么都做得很好,你长成了一个很好很棒的人,我真的......很为你而骄傲。”
江白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穆初扬起的嘴角忽然一垂,露出了一些难过的表情,“阿恒啊,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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