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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的时候我想起那匹有西班牙血统的野马。
如果说我和亚当斯在阿拉斯加半年的野人生活一无所获,那这个故事未免太过扫兴,但如果说我们果然找到了金矿,那这个故事又未免过分幸运。
但我们确实找到了金矿,在枯水期即将到来的十月。
矿产公司爽快地签下一张巨额支票作为报酬,我们也得以用两张没破整的钞票支付欠旅馆老板娘的下水道疏通费,并且换了一辆二手但仍结实耐用的吉普车——这里买不到什么崭新的豪车,我们也不想这么轻易地露富。
我们沿着那条熟悉的公路向来时的方向而去,说实话,这并不在我的意料之内,在我的设想中,我会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一直流浪下去,直到客死异乡,在这个年纪“荣归故里”,太过年轻、太过无趣、太过危险。
但亚当斯只是微笑着说我想得太多。
他在一个荒无人烟的路边停下车,摇下车窗平静地看着那片结满冰霜的荒原,淡淡灰绿色的眼眸中映出白色的雪光,他微笑着说:“苹果,这是当年我们遇见那头白水牛的地方,你说,它现在怎么样了?”
在亚当斯的眼中,这里远不是一片冰冻的荒原,他看到了太多遥远的事物,比如那些深埋冻土之下的种子、来年开春之后顶破冰层茁壮生长的新芽、成群结队奔腾在茂盛草原上的水牛群。
一定早就死了。我想要这么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我抬手挡住透过车窗呼啸而入的寒风,勉强点起一只劣质香烟,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荒芜,灰白色的烟雾从我口中喷出,还没来得及飘出窗外,就被迅猛的寒风裹挟着扑到了脸上。
“哐当——!”
亚当斯忽然猛地推开车门跳出车外,他扯掉围巾向后一摔,跌跌撞撞地冲进那片荒原。
“喂!你他妈个蠢货跑什么!”我赶忙跟着跳下车来追,但是立刻被那条见鬼的围巾蒙了一脸,等我手忙脚乱地扯下去时,那家伙已经跑出了几十米开外。
“Cao!”我把那条该死的长得离奇的围巾团成一团砸在地上,“你他吗别跑了,这里有沼泽,会死人的!”
我尽量观察着地形在坑坑洼洼的原野中前进,亚当斯听了我的话之后却跑得更快起来,他像一只天真无畏的幼年白水牛,在潜藏着噬人泥淖的冰冻荒原上放肆地奔跑着、肆无忌惮。
“如果我能穿过这片荒野——!”亚当斯在远处向我呼喊。
他的声音没有在这狂乱的风中散乱一分一厘,那样坚定而锐利地传到了我的耳中,他在一片冰冻荒芜的另一头向我招手,淡褐色的头发在风中招摇地飞扬舞动,他再一次大声呐喊道:“如果我能穿过这片荒野——!”
他没有讲这句话说完。
但我们都知道他的后半句会是什么。
亚当斯回到家乡后,买回了他家的农场,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他就这样拿了出来,甚至没怎么动用淘金的奖金,我终于知道亚当斯其实远比他看起来的模样要更有主见,或许从那一年的干旱来临时,他就已经预见到了需要用到这样一笔巨款的时候。
而他终于艰难地长到了这个时候。
或许他的父母都跑到了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荒郊野岭,又或许是已经死了,但总之两个人都没有重新跑回来祈求亚当斯的赡养,这着实免去了不少麻烦。
倒不是说亚当斯的麻烦,而是我把这两个人打跑之后需要解决的一些麻烦。
但亚当斯自己确实也惹来不少麻烦事。
这几年土地归属重新做了规划,亚当斯家的农场陡然卡在了保留地边缘的位置,这使得他的处境一下子危险起来。
人心中深埋的仇恨是无可化消的,当有了一个位置恰当适宜的出口,就会一下子汇聚到这一点上,然后彻底无法控制,崩坏摧毁一切。
而亚当斯的农场轻易地、“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出口。
起初亚当斯并没有招许多农工,我们刚回来的时候还是冬季,这片该死的土地冬天也他妈该死的漫长,这群懒鬼宁愿冒死去找什么金矿,也不乐意挨一点冻出来干点农活,赚几张能甩在手里的票子,亚当斯只能自己慢慢收拾农场里的设施,最开始的活儿就是重新扎一遍栅栏。
亚当斯做得一丝不苟,且美观,那些见鬼的破栅栏被他漆成纯白色,好像什么狗屁童话里的似的,但是往往到了第二天就又被拔得七零八落,有时还会被泼上红漆、画上各种恐吓的图案,亚当斯试图不让我知道,但他隐藏的手段很是拙劣。
他可能会觉得奇怪,这样放肆的恐吓怎么会忽然间离奇消失,但我希望他永远不会去看那些牢牢扎在土里完好的栅栏底部,在那里画着更加恶毒残暴的诅咒符号,我并不相信这一套,但有时候,迷信却很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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