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坠落的是他自己。
身后密集地响起铁铲的声音,一块块松软的泥土在空中短暂地跳起,再落到地上聚成一堆。
原溪被唐渡握着肩膀托着脚弯打横抱起,那一铲花掉他许多力气,于是他的双手垂落下来,随着唐渡的步伐指针一般但角度很小地晃动。
原溪看着那处墓碑,这并不是一个什么好的墓园,墓碑上的字甚至是他自己去刻的,“父亲原知方,母亲何瑶之墓”,原溪了解每一笔画的走向。
刨去的不是土,好像是他的心脏,铲子每往下一尺,那些他原以为会逐渐释怀的遗憾就翻出来一些,重新袒.露在阳光之下。
“别看了,”唐渡把原溪抱高一些,像不要力气一样,“原溪!”
隔了大约十几秒,唐渡终于看到原溪艰难地偏过头来,张开嘴说了一句唐渡一下认不出来的话。
唐渡觉得这句话可能很重要,因此加快了脚步,带着原溪回到车里,关好车门和车窗,让他除了车里的东西,别的一切都看不到。
“你刚才说了什么?”唐渡问他,语气难得有些急切。
原溪轻微地笑了一下,是在苦涩的面孔上拉起嘴角的那种笑意。
唐渡其实根本不懂亲情,却佯装理解地抱过他,很体贴地说:“你愿意说了再告诉我。”
原溪想这是一句没什么愿不愿意的话,因为原本就很简单。
——可以暂时抱着我吗?
原溪在唐渡身上窝了一路,他们先到达了三方,从天色将晓等到天光大亮,带着灵柩的车开过来,原溪依靠着唐渡站在一边,看着他们重新下葬。
那块墓碑也被一并移了过来,规整地立在新墓之前——一个经过Jing密的测量而十分合适的位置。
空下来的一块好歹填满。
原溪从车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花束,恭敬地放在墓碑前,垫着微润的泥土。
安静的墓园中,原溪扮演着最分裂的角色。
他垂着头不敢直视墓碑,因为觉得父母大概率不会太高兴,原知方可能对他动手,何瑶也会骂他骂得很狠。但同时原溪又拿余光偷偷去看唐渡在哪里,是否看着他,是否有可能想到他的顾虑。
此刻活在世界上的那么多人里,只有原溪知道自己的秘密,并且因为它感到自己无比卑劣。
百合在晨曦中舒展花瓣,原溪缓慢地弯了膝盖跪到地上,先是直直挺立了一会儿,又往下连磕三次头,每一次都结结实实碰到土地。
然后原溪站起来,唐渡看着他最开始两步因为跪得太久头晕而不稳,后来可能是因为好了一些,显得轻松多了。
原溪很快回到唐渡身边,迷茫地探了探手,像是要抓住他的样子。但由于唐渡正在走路,手臂自然晃动而刚好错开,一下就让原溪失了勇气。
好像很多事情都有了归宿,除了原溪和唐渡。
唐渡陪着原溪跑了一个上午,回家以后利索地把人塞到床上,且威胁他最好立刻睡觉。
原溪缩在被子里,闭了眼睛但还没有困意。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唐渡的手机响了,唐渡接了电话,关好房间门走出去,接着门外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他应该是离开了。
原溪尝试着睡着,因为他理应很困。但实际是原溪翻来覆去,最后坐在床上给导师发了短信,说明他已经决定放弃之前的作品。
上午将近十点,正是导师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他没多久就回复了短信,委婉地询问了原因,并且表示深刻的遗憾和殷切的期望。
原溪无法解释,只能含糊搪塞,最终得到延期上交的允许。
他握着手机,侧头便看见了摆在小桌上还没想好要放到哪里去才合适的小企鹅口哨。
要是人和哨子一样简单就好了,只要有空气注入,哨子就能响,会立刻给出反应。不用你反复询问,满是猜疑,最终还得到一个不敢确定的答案。
原溪光着脚,从房间里跑出去,上楼到了画室。脚下并没有多么冰凉,因为大多数地方都被唐渡垫了地毯,绒绒软软,挠得原溪脚底舒服地微痒。
他重新坐在画板前,拿起笔,想到一个全然不同的画面。
晚上时间还早的时候原溪就听到了房子里的响动,除了不上班,唐渡很少会这么早回来。
他在画室又待了大半天,手累到抬不起来,也感觉到困倦,很怕唐渡之后会发现他状态不好,接着就像训自己下属一样严肃地批评他。
原溪忍了忍,站起来离开了画室往楼下走,正在最后一小段楼梯上时,他抬头看到了进门的人。
不是唐渡,是唐嵩。
唐嵩见到原溪,竟然像有些尴尬一般笑了笑,说:“我哥加班,实在有事走不开,就让我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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