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肯招供,我在拘留所里多呆了两天,关押室没什么东西可供人消遣,每日便只靠墙睡觉、沉思,装作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实在无聊,就往衣服里四处摸索,判断骨头上的伤情如何,如此又熬过一天,我浑身散发出一种不可明状的酸臭,下巴上毛须生长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快,秦老六见了我,惊喜地瞪大眼睛,对短期内变了形的外貌感到很新奇。
"季老师,气色不错嘛!"
我没理会他,径直拉开椅子坐下,但因大腿后面的淤青隐隐作痛,这番动作并没有说起来那么顺利。不过秦老六倒耐心十足,手上摸了把火机翻来覆去地转,眼珠子受上下两坨肿rou逼迫,也翻来覆去地打量着我。
押人的往桌边指了指,抱怨说这硬骨头真难啃。
他摆摆手,淡然处之:一般人,他没得季老师这种境界。
看守听这么说,苦笑了两声,接下烟关门便走,我坐在高度尴尬的转椅上,面前顶灯晃眼得厉害,压下眼皮来,又难以定位秦老六藏在满脸肥rou之中的眼神,只能盯着他有些秃顶的脑门,那里在冒油光:"你想干什么?"
"咋子干咋子?"
"张传芳儿!"
他稀疏不平的眉头一耸高:"哦,哦,我晓得咯,季老师,你现在来跟我讲这件事,我帮不得啥忙嘛……"
"帮忙?"这头劣畜犯什么猪瘟?"你杀的人!"
"季老师?你这种就是污蔑了哦!你去接的人,这个监控都是照起的嘛!"
"老子在邱北养老院!接锤子接!"
秦老六往后挪了挪:"可你的车——你的,车,确实是切了的……"
"放你妈的屁!"
"不不不,我咋子要哄你嘛!"他报出一串车牌号,加之车辆的品牌、型号,两手一拍:"我一眼就认出来咯,就是你的车噻!"
再缓两三秒,我的脑子才渐渐长出两只手,把所有的事情串到同一根绳索上,从他带走得意、从他被我拿破酒瓶警告,无数琐碎的事情被浪花拍在海滩上,绕过它们,我想起那天借出去的婚车,想起得意变成小孩趴在我肩膀上熟睡,还有他的眉毛,儿童动画片主角才拥有的那样可爱的眉毛,本来也会出现在意意脸上,本来……
我捂住嘴,气管里发出的声音里更像报废汽车在强拉引擎,秦老六拿着烟,没点,用烟草截面的那头不断戳着桌面,我知道他的心思,火机就扔在我手边,我也知道在得不到尼古丁慰藉的肺部抽搐结束过后,就算推倒铁桌扑过去,像那天楼道里发生的一样往他脸上挥去两三拳,声明自己并不是接走张惠惠的司机,他也会掏出早已备好的说辞,正如他擅自告之我有关得意案件的调查情况——"雪大、地点又偏,没得证据可以说明他被侵犯了嘛。"
"而且,这个警察也研究过了嘛,,事发地点无明显挣扎打斗痕迹,,你晓得这啥子意思不?"
"……你妈暴毙的意思。"
"哎!"他很嫌恶地闭上单只眼睛,"季老师,看来有些时刻你也不是那么有文采嘛!"
"是你……"在我的口腔之中,牙齿战栗而碰撞,细微的摩擦声随着骨头钻进大脑,"是你去的……那天晚上,你先带张传芳来了……"
秦老六惊讶不已,扔开烟:"没有没有!你搞错咯,张传芳没有去!但是嘛,得意,……真不错。"
言罢,他专门提了提腰带,那牛皮制的好东西如一条扼住他消化道的麻蛇,把人勒成葫芦状。
我在那瞬间站起来,影子一时盖住秦老六头顶的油光,他有点慌,小眼睛往门口瞟了一下,微微放下心,不急不慢地翘起腿:"你毛急嘛,季老师!跟你说个实话,那个我们确实想到了,你都在养老院,你家小朋友啷个可能哄得出来嘛!但是天助我也,到晚上雪最大的时候,黑冷,我和我几个兄弟都坐不住咯,突然!瘦瘦高高的一个小娃儿从楼道跑出来,直接跑到雪里咯!我定睛一看,就是,得意,嘛!"
要是他没跑出来,这件事情就泡汤啦!他总结道,抄起香烟和火机,聚拢在一起点燃了,继续补充:"不过嘛,我们也没想到小娃儿黑乖!拉上车,我们摁起那哈儿已经没得咋子反抗了,但是我不放心噻,你晓得,我小心得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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