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吉安坐在家中,花厅极小,是一间房子隔开分成,只摆了一张八仙桌并几把高背红松木椅子。
此刻八仙桌上堆放了不少礼物,三大包水果、三大包桃酥点心,另外还有两瓶好酒和堆放在一处的三张旱獭皮毛料子,旱獭皮毛蓬松柔软,全是一整张的上好皮货。
桌上放了两杯茶水,已凉透。
客人走了有一阵,但方吉安却还未缓过来,他喘了几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了心里那口怨气,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简直没有王法了,打了人就说几句场面话,这糊弄谁呢?”方吉安坐在自己家中破口大骂,“白家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办个族学就了不起了,我儿子就这么被白白打了一顿……不成,我要去跟他们青河白家理论理论,他这是欺我方家无人啊!”
方继武背着行囊进门,老远听到父亲在家中咒骂,进去劝了两句。
方吉安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叱骂道:“这白家就是故意的,我都听说了,他们要选人,定是瞧见你成绩好,不想你去北平,不想你去留洋!”
方继武道:“爹,不是这样,留洋的事儿是近几日大家才知道的。”
方吉安冷笑:“你是才知道,但白家哪,我就不信,他们也是刚刚知道?他们有这么好心拿出名额分给外头?”
方继武脸上顶着个巴掌印,依旧说老实话:“白家重信,族学的老师也对我们很好,信得过。”
方吉安听他这么说,气得又要打骂,被夫人慌忙拦住了:“老爷,继武难得回来一趟,这么大老远的刚到家,你打他干什么呀!”一边拦着,一边喊儿子去内院休息,好歹是劝住了。
方吉安还在花厅气得大声嚷嚷:“继武小时候还算机灵,怎么长大了,读书读傻了?”
夫人劝道:“当初也是你送继武去的啊,而且小孩子家,闹些矛盾,白家不是已经赔礼道歉了吗,我瞧着这旱獭皮料子不错,今年旱獭少,这皮料子贵着呢。”
“你若不说,我还不恼,这皮货分明是去年压库房的,皮毛料子颜色都没那么新了,拿来糊弄谁呢!”
“这,这不能吧,方才来的那人我认得,家中是在海拉尔做皮货生意……”
“这摆明了就是白家故意刁难,拿几块旧货羞辱我哪!那个方玉柔也不是好人,亏继武还喊她一声堂姐,什么玩意儿!”
方继武握了握拳,忍下,低头走回后院卧室。
方继武是长子,他被骂了一通,家里其余小孩都看父母眼色,有胆小的不敢反驳躲开了,也有跟着父亲一道骂的,顺着说话,想讨好父亲。
方家院子小,方继武坐在房内依旧能听到前头院里父亲又砸了几件瓷盘,骂声传过来。
他只闷头读书。
傍晚时候,一家人吃饭。
依旧是在花厅里,那张八仙桌上的礼品已被收起来,摆了些饭菜放在桌上,碟子不少,但翻来覆去就是些咸菜和青菜,唯一见了荤腥的就是一砂锅的鱼头豆腐。鱼头便宜,豆腐也不贵,但这样的菜也只有在方继武这位长子求学回来的日子才能吃到。
方继武最大,今年十五岁,他身边依次坐了一个十岁的弟弟,一个八岁的三弟,再之后大妹六岁,幼妹四岁,母亲怀着三个月的身孕,手里还抱着一个两岁的孩子正在喂粥。
他家中人口多,吃饭时孩子们饿,伸手抢得快。
方继武吃了一个三合面馒头之后,就把自己手里的干粮给了弟弟妹妹,让他们分了,略吃几口饭就回屋读书去。
不多时,方继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钻进来两个小孩。
六岁的大妹牵着四岁的幼妹走进来,给他端了一碗糖水,小声道:“哥,娘让我给你送来的,给你补身,说你读书太累。”
方继武没喝,端过碗喂她们俩喝了,一碗糖水分量很少,两个小丫头喝得香甜。
大妹看了看他,小心问道:“哥,爹说白家的人欺负你,打你了,是不是真的?”
方继武道:“有些误会,已经解开了,不碍事。”
大妹还在犹豫,年纪小的那个妹妹正是学话的时候,已经开始学着父亲白天的样子说起方玉柔的坏话。
方继武制止她:“不许这么说。”
“可是爹就是这么说的呀……”
方继武微微皱眉:“爹也会有做的不对的事,你们多读书,读书就会明理。我能在学堂读书,平日还有一餐晌饭贴补,这些都是堂姐的帮助。”
幼妹懵懂点头,咬着手指,还在看那只空了的糖水碗,并不怎么关心这些。
方继武无奈,但也知道只自己一人现在无法改变家中情况。
他家里已经没什么银钱,当年分家之后留下的酿酒作坊虽然还有些盈利,但进项每年都是固定的,生产的酒水也远不如黑河酒厂的好,能支撑多年,这些也是堂姐方玉柔关照之后才有的。他父亲不知足,他做人子的无法管教当爹的,能做的也就只有管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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