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道:“不用,我手边有人。”
“如今世道乱,前几日还有劫船的,再多几个随行也无妨。”
谢璟摇头,道:“九爷给我备了人手,舅舅放心。”
谢泗泉听见倒也没再劝,面上露出几分和缓:“白九这人做事还算稳妥,他既派了人手,那就这么办。”
谢泗泉忙其他的事,交代好之后就去了其他船上。
胡达紧跟在家主身后,倒是脚步有些不舍,低声又问了一遍:“要不,要不我们偷偷去跟着小主子?”
谢泗泉笑了一声,道:“他长大了,让他去,无妨。”
胡达跟了谢璟几年,实在有些不舍:“可如今不同,外头乱成一锅粥,小主子他……”
谢泗泉:“他如今比你厉害,你当他从未遇到过劫船的?”
胡达大惊失色,话都打了磕巴:“也,也遇到了?那怎么从未听小主子提起过,不成,家主您让我带几个人跟着吧,小主子身边的人也不见提起这事啊!”
谢泗泉笑了一声,摇头叹道:“所以我说璟儿长大了,你自让他去闯,我也不能护佑他一辈子,总得有这么一回。”
胡达追在谢泗泉身边低声连说几句,也不见谢家主回心转意,人急得陀螺一般转来转去。
谢泗泉闭眼权当没听见,胡达说的这些话,他何尝没有在心里念叨几百回。
行船难,留下的人更为不易。
京沪铁路全力运送军队与弹药,其他运输完全停顿,而西迁水路,尚能利用的只有两条内河航路,即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找到的船只,转瞬就被难民占领,
敌机轰炸声中,工厂的职工们拼死去抢他们最宝贵的机器,飞机来了,趴伏在地上躲一躲,等飞机一走立刻又爬起来去拆,有人被炸死了,后面的人也只含泪大喊一声,把同伴尸体抬过一边,咬紧牙关继续抢搬……冰冷的机器上,沾染的尽是沸腾的热血,马运人扛,日夜不息。
战事激烈,多地联合成立长江航业办事处,白九爷身兼数职,手下指挥数十艘江海巨轮,承担起了迁移重任。不止是大厂,其余工业星火也从未放弃,拖轮租不到,就换为几百艘木船,只一日就将六家机器厂相继运出。
江面船舶往来,枪炮声近了,码头上更是弹片横飞,倒塌的房屋一片狼藉。
军部出于安全考虑,将一段航路封锁,在此段河内的十余船只进退不得。贺东亭得知此事,未等有人来找立刻就动身去上下打点疏通,经过几度交涉,终得以解除封锁,使器材运出沪市。九爷的人闻讯赶来时,正赶上敌机轰炸,一座房屋就在几人脚跟旁轰然倒塌,若非手下护着及时贺老板只怕要交代在这里。但即便如此,躲过一劫的贺东亭也只是起身拍拍衣服,让众人回去工作。
九爷的人瞧见贺东亭身上有血迹,脸色微变:“贺先生受伤了!”
贺东亭被人搀扶走了两步,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利,摆手道:“只是伤了脚,你们回去同白九说,这里自有我,让他去忙大事,这里的调度不需再费心。”
那些人不肯,大约是受过交代,坚持要带贺东亭去医院,贺东亭催促道:“他那边事情繁忙,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你们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快自去吧!”
“可是贺先生您的伤……”
“都是些皮外伤,养几日,不碍事,快些回去,做正事要紧!”
几经催促,众人这才匆匆离去。
贺东亭被人扶着缓步回去,扶着他的人低声道:“您对那位白先生真好,外头都说您看重他。”
贺东亭听到轻笑摇头:“不是我看重他,而是他能力在那,今后还需向他借力才是。”
“向他借力?”
“是,不是几年后,而是十几年,甚至更久了。”
贺东亭低喃一声,目光看向前方,逐渐变得坚定。
白九爷Jing于谋算,银钱、船舶Jing确到分毫不差,用一切力量去提高江口港站通过能力。
沪市船舶公司倒了数家,也惟独九爷这一处尚还有余力支撑。不但撑住了,更因他对商机的掌握,把公司遇到的困难层层化解,硬是撑着度过了亏损最重的一个阶段,渡过了战时难关。在完成军部交代的各项运输任务之后,他手下船舶公司又打通了新的两条航线,使公司有所壮大,为战后海上贸易发展准备了资金——北地白家百年经营,从未想过只赚国人银钱。
即便是在最难的时刻,白家掌舵人的谋算,也绝不只看眼前,这已是白家刻在骨子里的谋略之道。
翌年十月。
武汉失守。
八万吨兵工器材从武汉运到宜昌,同时中下游西撤的工厂也开始迁往湘西和蜀地。
江上每一艘船舶都放满了钢铁器材,这些全是要转运入川的物资,不只是机器,也有权贵的马和钢琴,甚至还有一头专供女士饮用牛ru的nai牛。甲板上挤满了人,有背着全部家当、抱着孩子的平民百姓,也有一批批伤兵,所有人神情木讷,只抱着自己手上少得可怜的一点家当,尽力在客轮上站稳自己巴掌大的一席之地,岸边的人盼望离开,船上的人却痛得眼泪都已流干,这是他们生存了数十年的土地,若非战火,又怎会轻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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