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37年的夏天，一个行脚商人正灰头土脸地赶着大车。他穿着窝窝囊囊的夹袄，领口袖口油腻腻得发黑。头上顶着一顶破了的斗笠，也是脏兮兮的，歪歪的套在头上。手因为连日的风吹日晒，已经皲裂开来，动作间伤口裂开来，露出猩红正在愈合的粉色嫩rou。他身量不高，瘦得几乎是一把干柴，脸颊深深得凹陷下去，脸皮几乎直接贴着后槽牙。

    在路过关卡的时候，他踉跄着下了车，佝偻着背，小心地陪着笑，不断地说着好话，拿洋烟贿赂着守备士兵。他有些南方人的口音，也不大像本地人。但他孝敬给得痛快，又没查出什么东西，士兵摆摆手就放他过去了。

    这个人叫何水来，是一名红军指战员。他原先在陕北跟当地的土匪、军阀打游击，忽然接到了延安召唤的电报，于是急匆匆往延安赶。一路上扮做一名行脚商人，小心谨慎通过了敌人的封锁线回了延安。

    何水来原本只是一名团级干部，但他刚到延安，就被通知一号首长要见他。他怕首长等，于是急急忙忙洗了把脸，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被人引入了那个院子。

    毛、周两位领导人亲自接见了他。

    何水来很激动，胃里面也欢欣鼓舞，翻江倒海得提示他：你要冷静一点，不然就要吐给领导人看了。

    他激动地对着两位首长敬了个军礼，心里面既喜悦又忐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接见。

    两位首长他已经在画像上见过许多次了，年少时还曾经偷偷看过，今天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怎么能不激动？

    两位首长很亲切地请他坐下，与他拉家常。

    何水来16岁入党，这么多年来信仰坚定，爬雪山过草地，什么苦都吃过，是位老红军。他的家庭背景组织上也非常清楚，因此首长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说什么。

    首长提及了何水来的过去，何水来听了，虽然心中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表现出来，脸上还挂着些笑模样。他们说了一会儿，周主席告诉他：“其实啊，有个人也想见你。”

    何水来胃里面更难受了，他心知肚明接下来见的人绝对是他不愿意见到的，可他也不能说什么，还是微微笑着同意见面。

    他在窑洞里等了一会儿，人来了。

    那个人穿着一身笔挺的羊毛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整齐得梳在脑后，踩在黄土地上甚至有些不和谐的感觉。他生得剑眉星目，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看上去人模狗样的。

    这人一进门，目光就锁定在了何水来身上，叫了一声：“弟弟！”

    何水来见了他，胃里更难受了，情不自禁咬起了后槽牙。

    何水来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他16岁之前，是大名鼎鼎的“李德”。可在一夜之间，他就被家族除名，赶出了李家。这段过去，何水来并没有对组织隐瞒。何水来的本意是怕以后麻烦，但是没想到，过去了十年，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麻烦名叫李锋，何水来还叫李德的时候，是他的四哥。他此番前来，是为了一件大事。

    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沦陷。蒋介石不积极抗日，致使日军长驱南下，一路攻占了许多大城市，现在已经打到了上海附近了！

    何水来一路上日夜兼程，根本没有空打听消息，猛然听见这样的国耻，几乎是当头一棒。当时就站不住了，一口浓稠发黑的血吐出来，一下子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好在他已经到了延安，大家及时把他送入医院，一番抢救之后，他终于苏醒过来。何水来一醒过来，就要求出院，他要到前线去。

    同他当年身份转变的突然一样，这一次，他又在一夜之间，从何水来摇身一变，成了李德。他是坐飞机去的，第二天凌晨就到了南京机场。

    根据李德回忆，李锋好像是想同他解释一些当年的事，但是李德完全没有听。他那时候心急如焚，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管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只要现在李家承认他是李德，承认他在李家的绝对控制权，只要李家跟着他抗日，过去的一切他一笔勾销。因为这个缘故，他自己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家把他赶出去，也不知道为什么隔这么多年又接回来。不过这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影响，所以当战争结束，他立即从李家搬出来独立生活。

    李德到了南京，就直奔蒋介石官邸。那时候正是半夜，副官秘书们劝他明日再来。李德完全没有给他们面子，直接闯入蒋介石卧室，把人从床上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