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成半开的牡丹花,在灯光下,亮澄澄的炫目雍容,极是惊艳。
她的脸上带着怀念,一样一样地拿给他看,给他讲这些首饰的来历,末了,又小心翼翼地用布包起来,合上首饰盒,然后推给谢暄,“给你。”
谢暄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手抵着首饰盒,说:“外婆,我又不戴首饰,你留着吧,那枚黄金胸针配您那身孔雀蓝的香云纱旗袍最好看,等天气暖了,您穿上那身,我陪您去省城剧院听戏——”
说起戏,老太太的明显高兴起来,脸上有了笑意,但依旧坚定地将首饰盒推给谢暄,“你拿着,谢亚的那份她结婚的时候我就给她了,开落的我也留了,这是给你的,我怕以后忘记了,现在先给你——”她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记忆力的衰退,但没有丝毫惶恐,镇定地为自己准备着将来的事。
谢暄一阵心酸,老太太安静地望着屋子,一时也不说话——
房间依旧一如从前——褪了漆的雕花宁式床,挂着白色的棉帐,绸面被子叠得仔仔细细,搁在最里面。窗下是一只双开门的矮柜,玻璃下压着一些老照片——他的,那时初来周塘神情苍白身体羸弱,他早逝的大哥谢昉的,刚满周岁,抱着皮球坐在游泳圈里,母亲的,阿姨的,那应该是哪一次清明扫墓时拍的,还有她和外公年轻时在北戴河拍的,也有她和妹妹的,她妹妹与她长得很像,谢暄见过一次——大大小小的照片有些都发黄褪了色,也不知几经辗转——柜子上放着一只老式的梳妆柜,打开了就是一面镜子,里面放着她的木梳、篦子、发夹……
靠北墙放着一只五斗橱,五斗橱上放着一只老式电视机,所有的一切,沾染了人太多的气息,都是一派岁月绵长人间静好的味道,只是床头墙上,挂着外公的黑白遗像,静静地俯视着空荡荡的双人床——
老太太将谢暄的手覆在首饰盒上,又重复了一遍,“拿着,现在的金店打不出这样好的首饰了,那个胸针还是无锡的一个老师傅打的,那个老师傅的手艺啊,整个无锡都有名。我原来有个小姊妹,特别要好,咱们总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辫,后来她嫁去了无锡,找那老师傅打了两只一模一样的胸针,她一只,我一只,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听说那个年头里因为成分不好,过得很艰难……这只胸针,你妈妈和阿姨都没舍得给,就给你——”
从前老太太是绝不会这样跟他讲话的,她并不是慈蔼的人,很少话,有些严肃,尤其在谢暄的学业方面,很严厉。但或许随着谢暄的长大,她慢慢将他当做可担当的男子,反而软化了自身,退到一个从属的角色。
她给他讲起自己的心愿,一个极其朴素平凡的念想,无非是想清醒地看着谢暄成家立业,她似乎对自己的寿数有着清醒的认识,觉得可能没办法看着开落了,但谢暄总归还是可以期望的,她将谢暄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慢慢揉搓着,说:“其实世上哪来什么轰轰烈烈的感情呢,无非是年年月月的朝夕相对,互相体贴尽责罢了。人活着,就是过日子,结婚,就是两个人搭伴过日子——”
那是她的亲身体验,她对谢暄的外公,也并不是爱情。她是大地主的女儿,读过几本旧书,受过西式教育,会弹钢琴,也会画几笔兰花,而谢暄的外公,真真正正的贫下中农,一开始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若不是世事无常,任凭老爷子再执着再痴心,这两个人,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她嫁给谢暄外公,在别人眼里是“高攀”,在她这里却是“下嫁”,她是委屈的,只是那时心若死灰,无非将就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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