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鉴卿赶到蘅芜斋的时候,卧房的房门紧闭,浓厚的血腥味一屋子都是,侍女和小厮在房门外站成两排候着,作静默状,眼观鼻鼻观心,见曲鉴卿到了,又纷纷跪下行礼。
曲鉴卿长袖一挥,撵了个干净,只余下那玄甲的侍卫还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侍卫倒是宁愿曲鉴卿砍他两刀,可曲鉴卿始终抿着唇,站在门外,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到了深夜里,奉皇命常驻相府的张太医推门出来了,朝曲鉴卿报平安,只说了三个字:手还在。
曲鉴卿转身,那双寒潭似的眸子看了玄甲侍卫一眼,冷声道:“去领罚。”
玄甲侍卫长舒了一口气,将心放回了肚子里: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卧房里的血腥味还要浓烈些,大侍女晴乐进来开了窗子,夜风灌进来,才冲淡了血腥味。
她朝曲鉴卿道:“大人,小姐过来了。”
“不是叫你们不要声张么?”
“大人前脚才到蘅芜斋,小姐后脚便跟着来了,在外院等了这许久……瞒不住了。”
曲鉴卿垂下眼帘,片刻方道:“那便叫她进来罢。”
曲献身后跟着侍女怀玉,此刻走得大步流星,也顾不得什么女儿家仪态了,她行至曲鉴卿身边,却恍若未见一般,径直走了过去。
见得曲默双目紧闭,在榻上不省人事。
她眼眶发红,双手打颤,因为隔着薄被看不见伤势究竟如何,她便想掀开被子来看看伤口,但她手悬在空中半晌,却不知为何,终究也没有落下去。
许是不忍再看,她拿帕子拭去将将落在粉腮的泪珠,起身,冷声朝曲鉴卿道:“我就不该带他从江南回来。”
四目相对,两人各怀一方心思,那目光不像是寻常叔父和侄女,更谈不上是父女,倒像是仇人。
曲鉴卿答道:“他既投了这胎,入了曲家的族谱,姓了这个‘曲’字,这便是他的命数,躲不掉的。”
曲献冷笑一声:“他还没行冠礼,亦不曾有一官半职傍身,这回也不知是谁派来的刺客,便差点要了他一条胳膊,那下回呢?”
曲鉴卿道:“没有下回了。”
“没有下回?哈哈哈哈……”曲献仿佛听了个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兀自大笑了几声:“曲政,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奉劝丞相大人一句,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就跟在我身边,哪都不去!”
曲鉴卿却是不轻不重说了一句:“由不得你。”
“由不得我?那由得了谁?你——他御赐的亲爹?呵呵,怎么小翊伤着了,你竟也这般惺惺作态么?莫不是怕折了你在外头‘慈父’的名声罢?”
曲献在府中众人眼里,一向是个端庄大方的女子,从不曾这般咄咄逼人、言语刻薄过。
曲鉴卿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他叫曲默。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那就滚回药庐待着,再莫进相府。”
“你以为我想来?!”
曲鉴卿再没应她,只是吩咐曲献身后的侍女怀玉:“小姐失态,带她回去。”
怀玉早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唯唯诺诺应了,朝曲献道:“小姐,夜深了,该回去歇息了……”
曲献朗声讥讽:“不劳大人费心,我这便走了。只是劳烦大人照顾好默儿,免得叫默儿以为他的好父亲不疼他了,醒了又伤心。”
言毕长袖一挥,抬脚便走。
晴乐也跟着退了出去,末了,将房门悄悄关上了。
曲鉴卿转而行至塌边,昏黄灯光下,他凝神看着曲默昏睡中的苍白面容。
他神情冷峻,面上悲喜不闻,像极了一尊无心无欲的佛。
良久,曲鉴卿方敛了眸中思绪,行至窗边,屈指敲了敲窗棂。
而后便有一黑布蒙面之人,从窗口进来跪在曲鉴卿脚边,不曾说话,只是垂首听命。
曲鉴卿负手而立,吩咐道:“张太医,杀除了。手脚利索些,弄成意外过几天再到太医院报失踪,做得漂亮了有赏。”
蒙面人得令之后,便又从那窗口跳走,消失在了夜幕中,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夜渐深了,下人走得急,连红烛灯座上的罩子都忘了盖上,夜风微凉,吹得火光明灭,连着这一室的光亮也影影绰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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