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缨彻夜未眠,整夜埋头于书案,默写着当年江州修河道的具体账目。
破晓时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臧缨的灰眼睛早已将他的身世泄露个干净,他身上就是流着西北蛮族的血。
一部分。
在他五岁的时候他只是从母亲口中得知南方有个富庶的国家,那里百姓生活富足,那里的统治者爱民如子,那里有很多有大学问的学究,长着花白的山羊胡子,脾气是真的差,可学问是一顶一的好。
他也想去那个地方,带着母亲。可后来母亲给大汗生了儿子,他去厉朝的计划只剩下他自己。
他母亲不可能撇下弟弟和他走,而大汗也不可以让人带走他的儿子,虽然他已经有很多儿子了。
等他孤身一人来到母亲嘴里的大厉朝,来到他母亲的故乡,才知道母亲的话,有些对的,有些是不对的。
他有时候会看见母亲在和别人写信,他就站在旁边站着,母亲也从来不避着他。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信任。等长大了才知道,他的母亲知道,就算他看了也不懂。
“孩子,去看看你弟弟,他该醒了,不要让他从床上滚下来了,不然大汗会生气的。”
臧缨一听大汗会发怒,立刻就跑到弟弟的帐篷里,看看弟弟是不是醒了。
现如今过去了二十余年,那位大汗生气的样子他还是忘不掉。
那位大汗长得很高,才五岁的臧缨还不到他的腰。他脸上有这浓密的络腮胡,头发也是披散着,前面几缕头发编成辫子,下面坠着碎狼牙。
有次臧缨熬夜照顾生病的异母弟弟,实在撑不住打了个瞌睡,就在这短暂的瞌睡中,这个异母弟弟从小床上摔了下来,尖锐的哭声惊醒了臧缨。
他赶紧抱起那个孩子,熟练地拍拍孩子的背,边哭边哄,可是那孩子怎么都止不住哭。
臧缨一瞧,孩子额头上红了一大块,已经肿起来了。他又是喂nai又是哼起童谣,孩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臧缨以为今天的小失误能被藏起来,过几天等额头上的肿块消下去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谁知道那位十天半个月都不露脸的大汗竟然出现了。
大汗一进帐篷,臧缨就感到一股压抑。大汗没看见臧缨似的,径直往小床上走去。他一把捞起刚刚睡着的小孩,大声嚷道:“赤努尔,爹爹回来了。”
那孩子立马就哭了,大汗用他的长胡子扎着孩子幼嫩的脸,“儿子儿子不要哭了。”很快他就发现了那孩子额头上的肿包。
“你竟然没有照顾好本汗的儿子,该死!”
臧缨还来不及反应,胸口被狠狠踹了一脚,只觉得呼吸一滞,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不知多久他才转醒,自己还躺在那个熟悉的地方。
地上铺了干草,身上还是那床破棉被。
颤颤巍巍地解开衣服,胸口留下一个大脚印,边缘已经发青了。
臧缨好疼,他喊了好几声“母亲”,过了好久才来一个老婆婆,她的脸皮皱成一团,声音粗砺得像是西北冬天的北风“孩子你别喊了,你母亲去照顾十二皇子了。”
臧缨呆住了,“我不信。”他连呼吸都不能太大动作,因为会扯到胸口的伤口。
他要站起来,去找母亲。
他也是母亲的儿子啊。
一下地就感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立马跌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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