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的床在窗户底下,不经意看见浅粉洒花被面上树影参差,抬眼不知何时雨停了,纸窗上月光渐满。
她听见刘妈口鼻呼噜出入气声,时不时咂吧嘴儿嘟囔几句,像在骂人,真竖耳细听又听不清楚,小眉和青樱的床皆空着,索性起身围着被子坐,从袖里取出一个荷包,内里鼓鼓的,是早晨在园里少夫人徐氏赏的,一直揣着没数过,她正在解开,门边帘子窸窸窣窣地响,有个人走进来,定睛看是青樱,披着件松花绿外衫,才洗漱过,发髻胡乱一挽,脸上残妆卸净了。
青樱乍见绮雯半身坐着,唬的轻拍胸脯,蹑手蹑脚走到她床边,小声说:这麽晚了怎还不困?小心明早做事没Jing神。
绮雯朝刘妈呶呶嘴:哪里困得着,鼾声跟猪哼哼似的。青樱把手抄在袖里劝道:这里可不比在老太太房里,将就些罢!
绮雯招手让她坐床沿边来,一面问:小眉呢?
青樱挨着坐了,悄悄说:老爷和夫人在那个呢,她守在外间等着使唤。
绮雯抿抿嘴唇,把荷包打开,倒出里面的钱,一点一点细数,青樱好奇问:谁赏你的?又拿起荷包借着月光打量,称赞:绣艺很Jing致。
绮雯回道:我的造化。早晨往厨房去拎食盒子,在园子里可巧遇见少夫人和她丫头嫣桔,让我领路要来给夫人问安,顺手就赏了我这个荷包,现数来竟有好几百钱。
青樱略思忖说:俗语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素昧相识就凭白无故打赏你这许多,想来倒有些不安。
绮雯掂起铜板玩儿,满脸不以为然:少夫人是当今首辅的嫡长女,这点钱算甚麽!
刘妈翻了个身,床板咯咯响着,她朝床下俯头寻着痰盂儿方向,啪得吐了一口,也不晓有没有对准。
她两人蹙眉,摒息没有言语,待听得呼噜声此起彼伏,青樱才低笑:倒像拉破风箱的声儿。又道:甚麽首辅的嫡长女,没听说麽,就带过来五箱嫁妆,大夫人让管事来封我们的嘴,其实罢,跟我们何干呢,不过看个热闹、过个嘴瘾,我看大夫人是真的介意,若不介意她干嘛不允提嫁妆的事呢?
没想到是个穷首辅,想必是个清廉的官儿。绮雯嘴里说,突然觉得这赏钱莫名地烫手。
青樱想起甚麽问:老太太快做寿了,夫人打算绣甚麽交差?
绮雯漫不经心地回:说让老爷画了一幅喜鹊登枝图,要照着绣,其实绣不绣有甚区别,这次丢人现眼定了。
不约而同想起那兔子画屏,彼此相视微笑,绮雯摇头道:老爷还一劲儿夸绣得好呢,也不晓哪里看出的好!
青樱叹口气:前夫人倒是一手针线活了得,她在世的那几年,每年给老太太贺寿亮出的绣件,哪样比少夫人的百子寿逊色呢,可从没听老爷夸赞过一句。
绮雯问:你还记得她常去老太太跟前哭麽?
青樱嗯了一声:怎会不记得,她和老太太是远亲,不找老太太哭还能和谁哭去?
绮雯接着说:老太太找老爷劝过几次,我在旁听着,让他多担待多爱护夫人,老爷先还应承,后再劝就一应儿沉默不语。她顿了顿:前夫人太老实性子,没现在这个会做妖。
偏老爷就吃这样的。青樱揉揉眼睛:睡罢,太晚了,明儿还要早起。打个呵欠往自己床摸去睡下了。
绮雯把数好的钱再重抓进荷包里,藏在枕里,再望着窗外的月亮发了会呆,感觉起了溺意,披件衣裳、趿鞋往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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